解放傳統漢字實現書同文——兼評蘇培成教授「漢字進入了簡化字時代」說
2008年3月,中國應用語言學會會長、原國家語委副主任陳章太先生說出聯合國將於2008年廢除繁體字一律使用簡體中文; 同時,國家文改會許嘉璐教授也回應說「簡化漢字不是要消滅繁體字」;教育部長宣稱「使用簡化字是我們的國策」;2月,北京大學蘇培成教授在國家圖書館演講提出了「漢字進入了簡化字時代」之說,„大家共同營造一種「漢字改革還在繼續的」假像,令人有「廢除漢字運動」捲土重來的錯覺。
陳章太教授關於聯合國將採用簡化漢字(暗喻將廢除繁體字)的謠言(他自己後來也承認那是謠傳),以及教育部周济部长关于簡化字是中國國策之說,我之前有多篇文章指出是錯誤的。這裡我要說的是,蘇培成教授關於「漢字進入了簡化字時代」之說也是錯誤的,中國從來沒有一個所謂「簡化字時代」。
大家知道,一個以廢除、消滅漢字為目標的「廢除漢字運動」曾經席捲東亞漢語文化圈。
這場運動的始作俑者是日本國。的確,從1866年前島密向日本主政者上書《漢字禦廢止之議》開始,100多年間,改革漢字、嚴格限制使用漢字一直是日本的國策,其目標就是為了最終廢除漢字。這一段歷史,學者稱之為「限制使用漢字的時代」(見何群雄《漢字在日本》)(它之所以最終沒有成為「廢除漢字時代」,是因為漢字的生命力太強還是因為日本文化特性所決定,有待學者研究)。到1981年日本政府以《常用漢字表》替代《當用漢字表》止,日本國經歷了一個延續115年的、以廢除漢字為目標的「限制使用漢字時代的時代宣告結束。」(同上書)
跟隨日本國之後,中國也出現了一個「廢除漢字運動」(也稱「文字改革運動」)。
中國的「廢除漢字運動」,應該從1918年,錢玄同在《新青年》4卷4期上發表《中國今後的文字問題》一文開始。這篇文章是以寫給陳獨秀的信的形式發表的。
文章中說:“廢孔學,不可不先廢漢文;欲驅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蠻的、頑固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廢漢文。”因此“此種文字,斷斷不能適用於二十世紀之新時代”。因此,“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頇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他贊成吳稚暉提出的辦法:限制漢字字數,夾用世界語,逐漸廢除漢字。陳獨秀的答覆是:贊成廢除漢字,不贊成廢除漢語,認為“惟有先廢漢文,且存漢語,而改用羅馬字母書之。”胡適則表示“極贊成”陳獨秀的意見。認為“凡事有個進行次序。我以為中國將來應該有拼音文字,但是文言文中單音太多,決不能變成拼音文字。所以必頇選用白話文字來代替文言文字,然後再把白話文字變成拼音的文字。”自從陳獨秀、胡適表示了贊成用羅馬字母拼寫漢語的意見後,漢字改革的討論就圍繞著這個問題深入地開展了,逐漸形成了國語羅馬字運動。
中國的這個「國語羅馬字運動」也稱「拉丁化新文字運動」,正好與1869年(明治二年)主導日本國「羅馬字運動」向呼應。
魯迅支援拉丁化新文字運動,他與陳獨秀等都高呼過「漢字不滅中國必亡」的過激口號。
1935年,文化界人士蔡元培、魯迅、郭沫若、茅盾等688人提出《我們對於推行新文字的意見》。意見書中說:“中國已經到了生死關頭,我們必頇教育大眾,組織起來解決困難。但這教育大眾的工作,開始就遇著一個絕大難關。這個難關就是方塊漢字,方塊漢字難認、難識、難學。„„中國大眾所需要的新文字是拼音的新文字。這種新文字,現在已經出現了。
不過,與日本的情況不同,日本國的「羅馬字運動」「廢除漢字論」已開始就被列為國家政策,由政府不遺餘力地強制推行。這就是日本國的「管制漢字時代」。
中國的「羅馬字運動」、「廢除漢字論」,解放前基本上只停留在知識精英口號中,並沒有成為「國策」。不過到了50年代設立中央文字改革委員會,出臺「簡化漢字」,禁止了「繁體漢字」的使用,限制了漢字的使用字數(當前只有7000漢字),就與日本國一樣,進入了中國的限制使用漢字時代。
到1954年10月,周恩來總理提議設立“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作為國務院直屬機構,以廢除漢字為目標的「文字改革」、「漢字拉丁化」等才成為政府的政策。作為廢除漢字、改漢字為拼音文字的第一階段,提出了可以首先實行的4項初步改革辦法。即:1.推行簡體字。2.統一異體字。3.確定常用字,並對非常用字加注音。4.極少數漢字改用拼音字母。
從1954年開始,一直到1964年發表《簡化字總表》,到1977年《第二批簡化字方案》公佈,應該是簡化漢字運動的黃金時期,最可能成為蘇培成教授所說「簡化字時代」了吧?
可惜的是,聲名狼藉的《第二批簡化字方案》1978年就被緊急叫停,1984年還被國務院正式宣佈廢除,「文字改革委員會」也被改名為「文字工作委員會」,降為教育部屬下,不再是直屬國務院。
就連正式公佈的《簡化字總表》,也沒有被中國的任何報刊、雜誌、書籍完全執行過。原因很明顯: 這個《簡化字總表》只收集了2235個漢字,根本不敷應用。如果說,當年日本曾經限制過小於1500個漢字,社會還可正常運轉,那是因為日本還有假名文字可以勉強維持(不過仍然非常不便,最後還是放棄了限制)。中國不同,如果2235字的《簡化字總表》被完全施行,社會生活將無法正常運作。別的不說,例如就連許嘉璐先生、陳章太先生、蘇培成先生等諸位名人的大名,因為通統都不在《簡化字總表》裡面,通統都不是簡化字,所以都會被無端端地「除名」。或者「許嘉璐」就要印成「许□□」,「陳章太」印成「陈□□」,「蘇培成」印成「苏□□」,許多文章,包括許嘉璐教授的講話、蘇培成教授的大文,新聞報導等等,通統都會開出一連串的天窗:「□□□□„□□„□□„」,這樣一來,根本沒有任何一份報刊、雜誌、書本能夠正常印刷與出版,如何維持正常的社會生活如何?
所以,連「簡化漢字運動」、「漢字改革論」者最重要的傑作《簡化字總表》都沒有被完全被執行過,哪裡來甚麽「簡化字時代」??
不錯,自文字改革委員會成立之後,中國政府一直實行了類似日本政府的限制使用漢字政策。
不過,被嚴格執行的,是1965年的《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6196字),以後改為《現代漢語通用字表》(7000字)。這兩個表的6196或7000個字當中,列入《簡化字總表》的所謂「簡化字」,也只占了少數。還應該指出的是:《簡化字總表》裡面,真正由文字改革委員會「簡化」的漢字其實不到500字,其餘的一千餘字,一直存在於民間、社會,它們也不是「簡化字」,它們都是傳統漢字。例如許嘉璐先生的「许」字,陈章太先生的「陈」字,也都是傳統漢字不是「簡化字」。如果完全排除传统汉字改用「簡化字」,「許嘉璐」就要印成「□□□」,「陳章太」印成「□□□」,两位教授就要因此消失在「简化字」世界里面,那岂不是荒谬之至?
而且,既然《簡化字總表》裡面的絕大多數文字都不是「簡化字」,將它称為《簡化字總表》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順。既然名不正言不順,哪裡有甚麽「簡化字時代」??
可以肯定的是:中國沒有「簡化漢字時代」,有的只是「限制漢字時代」。
不過,今天,當中國進入了現代化時代、法治的年代,這些「限制漢字」的政策違背了法制,違背中國《憲法》,剝奪了人民自由使用自己民族文字的權利,应当終止了;這個「限制漢字時代」也必將結束。
中國《憲法》第4條第4款明文規定 :「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
都有保持或者改革自己的風俗習慣的自由」。中國《語言文字法》第八條也明文規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
必頇强调指出:「使用自己民族的文字」,是中國人應當享有的基本人權,限制人民自由使用自己民族的文字違反中國憲法與國際法,必頇儘快解除。必頇儘快恢復人民自由使用自己國家、民族文字的權利。
相信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包括中國大陸與臺灣在內的所有中國人就能夠重新享有使用自己民族文字-傳統漢字-的自由,不必再麻煩任何政治人物出來「請命」與「恩准」。
《禮記·中庸》曰:「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程氏注解曰:「今,子思自謂當時也,軌,轍跡之度。倫,次序之體。三者皆同。言天下統一也。」
「車同軌」不是「你使用三環路,我使用四環路,你我都相识」就够了,而是你我都擁有使用同一條道路的權利。
因此「書同文」不是「識正書簡」「识繁写简」大家都相识就大功告成了。「書」者,使用也。「書同文」不是政府部門來規定我只能使用「簡化字」,你只能使用「繁體字」,而是所有中國人都有使用傳統漢字的權利。
「書同文」當然包括在紙面上、壁板上、報紙書刊及所有印刷體上面,以致電腦螢幕、互聯網上可以使用相同的文字。取消了人民在紙面上、壁板上、報紙書刊及所有印刷體上面,以致電腦螢幕、互聯網上的發表、張貼、書寫傳統漢字的權利,就沒有了書寫的自由,「書同文」就沒有了意義。
我們贊同孔夫子的「書同文」,我們不要李斯的「書同文」。
我們追求中國的和平統一,我們追求真正的「書同文」。
我堅信,那樣的日子一定會到來。
2009-7-2脱稿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