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汉字词比较研究

作者 俞忠鑫 来源 《汉字书同文研究》第5辑(2004年) 发布时间 2014-12-12

四 汉字词在日语中的地位和作用

汉字传入日本之后,一千七百多年以来,可以说已经深入人心,根深蒂固了。二次大战结束以后,据说美国占领军的有关部门曾经下令废除汉字。先在车站做试验,把地名汉字用布盖上,下面写片假名,再下面写拉丁字母。然而日本人对此感到十分不便。本来用汉字,人们只要看一眼,就像摄像机一样,把字形摄入脑中,再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它们的含义。但是现在看到的是一连串的罗马字和片假名,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就开走了。于是他们纷纷请愿,要求恢复汉字。

每一个汉字所表示的是一个概念,而每一个字母所表示的是一个音素,要把好几个字母连起来读了之后,才能“听”出它们所表示的意义。从阅读的速度来考虑,应该说汉字要比字母快得多。

在全部日语词汇中,汉字词的比例要占到半数以上。根据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对昭和三十一年的九十种杂志所作的统计调查,“汉语”在全部词汇中所占的比例是47.5%, 而前面说过,日本人所说的“汉语”是指音读汉字词,汉字词则还要包括训读汉字词和音训混读汉字词。所以说,汉字词在日语中所占的比例肯定要占到50% 以上。另外,国立国语研究所还对昭和四十九年以及昭和五十年的理科和社会科的高中教科书中的词汇作了统计调查,其中“汉语”所占的比例是58.77%,还不包括人名(10.22%)和地名(9.57%)。我们所讨论的汉字词也包括人名和地名,把这两项也加进去,总的比例就达到78.56%;如果再加上训读汉字词和音训混读汉字词,总的比例就要超过80%。从上面的数字可以看出,汉字词在日语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日本至今不能废除汉字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日语中“汉语”所占的重大比例。这些音读汉字词有许多是常用词,并且其中有大量的同音词。在中国,汉字至今不能被取代的主要原因,也是拼音文字无法区分大量的同音词。与中国相比,日本“汉语”中同音词的比例要大得多。由于日语音节简单,音节数量也比汉语少得多,许多在汉语中并不同音的汉字词,在日语中都成了同音词。笔者曾经对《岩波国语辞典》(第三版)中的音读汉字词作过调查,其中以ka行的五个假名开头的音读汉字词共有6850个。在这6850个“汉语”中,同音词数在10个以上的有23组;最多的一组是きこう,共有20个同音词﹕

奇功、奇效、奇行、气孔、气候、季候、起工、起稿、寄稿、寄港、归港、

归航、归耕、机甲、机构、稀构、骑行、纪行、贵公、机巧

而在《广辞苑》(第四版)中,kikou 的同音词则多到31个,除了上述20个以外,还有﹕

危行、气功、奇巧、纪纲、归向、归降、寄口、寄航、龟甲、贵幸、葵向

在这31个同音词中,只有“奇行”和“骑行”是同音的,其余都不是。由此可见,跟汉语相比,日本汉字词的同音词要多得多。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形,汉语中的同音词,在日语中却不同音。例如“权利”和“全力”,在汉语中都读 quanli,但在日语中前者读けんり,后者读ぜんりょく。这主要是由于古今汉字读音的变迁。如古代的入声字在现代分别派入平、上、去三声,双唇鼻音韵尾[-m]和浊音声母的消失,以及部分齿音、牙音等的分合造成的。但总的来说,与“日语同音而汉语不同音”的情况相比,要少得多。

日语中由于同音汉字词的大量存在而无法取消汉字,一个比较有名的例子是﹕

贵社の记者は归社する汽车で喜舍しました。

在这个句子中,“贵社、记者、归社、汽车、喜舍”这五个汉字词都读作kisha。如果不用汉字,全部写成假名或罗马字,那么这句话就根本不能理解。虽然这只是个别极端的例子,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汉字词在日语中的重要作用。

五 汉语中的日源外来词问题

由于民族交往的日益频繁,各民族的语言中或多或少地渗进了异民族语言的词汇,这就是外来词。汉语和日语中都有外来词。与日语相比,汉语中外来词的数量要少得多。一个民族语言中外来词的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个民族对于外来文化的态度。在对待外来文化的态度上,中国和日本完全不同。日本有着吸收外来文化的传统,而中国则有着排斥外来文化的传统。这当然是相对而言,说吸收并非全盘吸收,说排斥也不是完全排斥。在古代,中国的文化远远高于周围的国家和民族;因此,对中国来说,吸收外来文化是少量的、次要的,而输出自身的文化则是大量的、主要的。日本的情况正相反。在古代,它首先是大量地吸收中国文化;到了近代,又不断地吸收西洋文化。表现在外来词方面,日语中有着大量的外来词;对于日本民族来说,“汉语”也是外来词,只是由于年代久远,日本人已经不觉得它们是外来词了而已。真正的日本词,也就是“和语”,在上述国立国语研究所对九十种杂志的统计结果中只占36.7%,而在对高中教科书的调查结果中,更是少到只有14.69%。

日语中的外来词绝大部分是照音直译。即使战前用汉字音译的,战后也都改用片假名音译。只有意译的外族词仍然使用汉字,因为它们不是外来词。

音译外来词的数量在现代日语中越来越多。日本学者野村雅昭曾对《现代用语の基础知识》一书的1969年版和1980年版中收录的新词作过统计,在1960年版中,日本词(和语)占3.6%,“汉语” 占40.2%,洋语(即西洋外来词)占43.1%。而在1980年版中,和语降为1.9%,“汉语”为28.8%,洋语为58.7%。从上面的数字可以看出,和语新词在全部新词总数中的比例越来越少,而西洋外来词则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这种情况已经引起日本语言学界的重视,呼吁要为保持本民族语言的纯洁而努力。

中国的情况正好相反。外来词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而在这些为数不多的外来词中,又有许多本来是音译词的,后来也逐渐改用意译词,即不再是外来词了。如﹕

德律风——电话 歇斯底里——病 德谟克拉西——民主

披亚诺——钢琴 盘尼西林——青霉素 烟斯披里纯——灵感

等等。这种情形使得外来词在汉语中的比例越来越少。只是在近十来年改革开放的形势下,港台和海外的汉语外来词有所渗透,像“的士、迷你、迪斯科、卡拉OK”等外来词已经逐渐进入中国人的语言生活中。尽管如此,汉语外来词的数量仍然是十分有限的。

汉语外来词中有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汉语中的日源外来词问题。对于西洋外来词,中国人往往比较容易识别,也容易接受。而对于日源外来词,一方面不容易识别,另一方面也不太容易把它们当作外来词来接受。比较典型的是“革命、经济、文学、物理”等,中国的学术界有人把它们当作日源外来词,但我们则认为不应该算作外来词。这些词在汉语中本来就有,或者在汉语中虽然没有,但词的内部形式仍然符合汉语的构词原理。应该把它们看作是汉语词义或字义的引申。只有当一个词的与构成这个词的汉字的字义完全没有关系时,这个词才有可能是外来词。如“沙发”这个词表示一种有弹性的软靠椅,而不是“沙子的发达”;“摩托”是指装有内燃发动机的二轮或三轮机动车,而不是“既摩擦又衬托”。至于“巧克力、咖啡”等词,从汉字的字面上来看,更是无意义可寻。汉字在这里纯粹是起表音的作用。而“革命、经济……”等词,中国人看了汉字就可以揣知其含义,所以不应当把它们看作外来词。把这些词看作外来词的理由,据说是因为日本人首先用它们来翻译西洋

词语,似乎这些词的发明专利权从此便归于日本人,因此要把它们算作日源外来词。其实日本人并不把它们当作外来词,也不承认它们是“和语”;而是把它们归到“汉语”中去了。称之为“汉语”,已经很明确地表示了它们并不是日本词。日本人把它们称为“汉语”,中国人(有人)又把它们称为日源外来词。双方互相谦让,真是客气得可以。如“混凝土”一词,刘正琰编《汉语外来词词典》算作日源外来词,而杉本つとむ《宛字の语源辞典》则认为是源于中国、因翻译英语词concrete而造的词。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根本用不着推来让去。“革命、经济”等这些中国古代文献中就有的词,理所当然地应该认为是汉语词;而像“物理”这个词,究竟是日本人先用还是中国人先用,也很难说得清。上述《汉语外来词词典》把它算作日源外来词,同时又指出在《晋书.明帝纪》中就有这个词的用例﹕

帝聪明有机断,尤精物理。

这个“物理”固然不等于现代意义上表示physics 的“物理”,但是二者在意义上还是有联系的。而明代学者方以智的一部有关物理学的著作,书名就叫做《物理小识》。其写作年代无疑在日本人翻译西洋词之前。所以说,到底是谁先用“物理”这个词来表示现代物理学意义上的“物理”,也很难说清楚。我们不能把日本人用来翻译过西洋术语的汉字词都算作日源外来词。翻开《英和辞典》、《佛和辞典》、《独和辞典》等书,日本人用以翻译西洋词语的汉字词还有很多,譬如日本人也用“人民”来对译people,用“国家”来对译country。试问,我们可以因此说“人民、国家”也是日源外来词吗?

中国人翻译西洋外来词比日本人早,这是中日两国的学者一致公认的;但后来日本人在翻译西洋词语时,也用了不少中国人没有用过的词或词义,然而那只是对汉字词词义的引申和发展。谁先谁后更不是判断该词是否为外来词的标准。在汉语中,判断一个词是不是外来词,只应该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看构成这个词的汉字是表音的还是表意的。如果汉字在词中是表音的,那么这个词就是外来词(像声词、感叹词等虚词除外);否则就不是外来词。如果有人用“革命”来翻译英语的coming,用“经济”来翻译俄语的деньги(钱),那么,这样的“革命”和“经济”就是外来词,然而并没有人这样做。至于这个词所表示的概念是否“外来”,更不能作为外来词的判别标准。如:飞机、火车、电话、手枪,这些概念都是外来的,但它们都不是外来词,因为这些词中的汉字都是表意的。另外,某个词在日语中是否也有,也不能作为判断它是否为日源外来词的依据。如“电话、电报”,日语中有,刘正琰《汉语外来词词典》作为日源外来词收入了;而“卫星、西红柿、天鹅绒”等,日语中也有,但该书却没有收入。再如“柠檬、咖啡、打”,日语中也有,该书虽然收了,但并没有算作日源外来词。我们认为,上述三组词语中,只有第三组是外来词,因为它们中的汉字表音,其余两组都不是外来词,因为它们中的汉字表意。同理,“葡萄”是外来词,“孔雀”则不是外来词。“孔”是大,“雀”就是鸟,“孔雀”就是大鸟。

另一方面,像“留学、神话、干部”等词,按说是最有资格算作日源外来词了,因为它们确实是日本人首先使用。“留学”最早见于《续日本记》所记的宝龟六年,即公元775年,而中国人的著作中出现“留学”一词则是在《旧唐书.东夷传.日本》所记的贞元二十年,即公元804年。“神话、干部”产生比较晚,都在明治维新以后,现在中国的语言学界一般都只把“干部”认作日源外来词,其余两个都没有收入外来词词典。我们认为这些词都不是外来词,因为它们中的汉字都是表意的。

总之,只要构成一个词的汉字是表意的,这个词就不是外来词。就像中国人画的油画,虽然作者是中国人,但作品仍然是西洋画;而西洋人学了中国画技法后所画的中国画作品,也不能称为西洋画。同样地,日本人学习了汉语汉字之后,利用汉语的构词原理创造新词,或者把汉语中原有的词作了引申发展、赋以新义,对于汉语来讲,那些词仍然是汉语词,而不是外来词。连日本人自己也说那是“汉语”,我们又何必硬要说它们是“日语”呢?

六 日语中的特殊汉字词——人名和地名

日本的人名和地名绝大多数是用汉字来写的,它们也是汉字词。日本人的姓氏有很多是地名,这跟中国古代很相似。古代中国人的姓氏里,有一部分是跟地名相同的,如齐、鲁、赵、魏、宋、陈、燕、秦等。现在,中国人的姓氏就没有跟地名相同的了;地名中没有赵、钱、孙、李,姓氏里也没有北京、上海。日本则不一样,许多姓氏与地名完全相同。如:奈良、横滨、神户、福冈、名古屋、神奈川等,既是地名,又是姓氏。

日本人名地名的另一个特点是许多名用汉字有着特殊的读法。如有的是“有音无字”﹕“武藏”读作むざし,む对应“武”字,ざ对应“藏”字,し则是有音无字;有的则是“有字无音”:“柿右卫门”读作かきえもん,かき对应“柿”,え对应“卫”字,もん对应“门”字,“右”就是有字无音。

名用汉字的读法更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一个名用汉字可以有许多读法,而一个读法也可以对应许多不同的汉字。如“智”字,可以有あきら,さかし,さと,さとし,さとる,とし,とみ,とも,のり,まさる,もと等十一个不同的读法,而さと这一个读法,也可以对应“了、仁、公、吏、利、束、邑、里、知、学、怜、彦、县、郊、哲、惠、郡、悟、敏、乡、都、智、答、觉、达、量、圣、诚、德、熙、聪、慧、睿、喻、贤、邻、识等37个不同的汉字。

一个名用汉字“智”所对应的十一个不同的汉字,在日语中的意义不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它们之间有着一定的关系﹕

あきら是あきらか,あきらめる的词根,有明亮、明确、明白等意思。这些意思跟“智”是相通的。“智”就是聪明、明白。

さかし是さかしい的词根,意思是聪明、伶利,也就是“智”。

さと,さとし,さとる可为作一组,它们是同源的词或词素。さと是さとし,さとる的词根。它们的共同意义是敏锐、颖悟,也可以跟“智”相通。

とし是文语形容词,也可以写作“敏し、捷し、聪し ”。意思是聪颖、敏捷、脑子反应快,这样的人当然是“智”者。

とも是 ともす、ともし的词根。意思是点火、点灯。点了灯,有了烛火,环境就变得“明亮”,人也就能看得“明白”,变得“智”了。

のり是のる〔宣る·告る〕的名词形,其意思是宣告、公布。《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未宣其用”晋.杜预注﹕

宣,明也。

宣告、公布,就使人“明白”、使人领悟——“智”了。

まさる可写作〔优る、胜る〕,意思是超过、胜过。能够超过别人、胜过别人的人,当然是“智”者。

とみ可写作〔富〕,不聪明、没有“智”慧的人,是不会富的;反过来说,智能本身就是一种财富。

もと可写作〔本.元.原.基〕,是根本、源头、基础的意思。《汉书.公孙宏传》﹕

智者,术之原也。

“术”,是计谋的意思。全句说﹕“智能是计谋的本源。”实际上,应该说智能是一切的本源。有了智能才会有其它的一切。这样,“智”就训读为もと了。

反过来,再看看一个训读对应许多汉字的情况。前面说过,さと这个训读可以对应37个汉字。从さと的词义上来看,这37个汉字可以分为两组﹕

了、仁、公、利、知、学、怜、彦、哲、惠、悟、敏、智、答、觉、达、量、

圣、诚、德、熙、聪、慧、睿、谕、贤、识

这27个汉字为一组。另外﹕

吏、束、邑、里、县、郊、郡、乡、都、邻

这10个汉字为一组。

第一组汉字对应的さと是さとい〔聪い〕、さとす〔喻す〕、さとる〔悟る.觉る〕的词根,意思是聪明、颖悟;第二组汉字所对应的さと是〔里.乡〕,意思是人们的集居地。

さとい,さとす,さとる是同源词。有“敏锐、颖悟、明了”的意思。和第一组27个汉字的意义有联系。

“了”是“了悟、明白”的意思。《玉篇.了部》﹕

了,慧也。

“仁”,有痛痒相知、感觉灵敏的意思;“不仁”则是肢体麻木、不灵便。《素问.痹论》“其不痛不仁者,病久入深,荣卫之行涩,经络时疏,故不通,皮肤不营,故为不仁”唐.王冰注﹕

不仁者,皮顽不知有无也。

既然“不仁”是不灵便,那么“仁”就是灵便、反应快,也就是聪明。

“公”有公开、公布的意思,也就是使人晓悟、明白。

“利”的本义是刀子锋利,切割东西很快。さとい,さとる都有敏锐、反应快的意思。在“快”这一点上是相通的。

“知”是“智”的古字,自然有聪明、颖悟的意思。

“学”字的古文字字形为“斅”,《说文.教部》﹕

斅,觉悟也。

《玉篇.子部》也说﹕

学,觉也。

都是使人觉悟的意思。觉悟了,就会变聪明。

“怜”,《玉篇.心部》﹕

怜,心了也。

内心了悟,自然聪颖。

“彦”是俊美、有才华的意思。有才华的人当然既聪明又颖悟,所以训作さと.

“哲”字的本义就是聪明。《说文.口部》﹕

哲,知也。

“知”是“智”的古字,有聪明、颖悟的意思。

“惠”字的本义是“仁”。但是它跟“慧”字上古音很相近,中古以后则完全同音,古书中常常通用。如《晏子春秋.外篇上十五》﹕

夫智与惠,君子之事,臣奚足以知之乎?

又《后汉书.仲长统传》﹕

纯朴已去,智惠已来。

“惠”就是“慧”,当然是聪明的意思。

“悟”,さとる这个词可以写作〔悟る〕,“悟”训さと是理所当然。

“敏”就是聪明、敏锐,さとい可写作〔聪い〕,本来就是聪明的意思。

“智”训さと,前面已经多次提到。

“答”是应对、答复的意思。《尔雅.释言》“俞,畣,然也”晋.郭璞注:

畣者,应也,亦为然。

“畣”是“答”的古字。应对、答复,都是为了使对方明白、了解。这跟さとす,さとる的“领悟、理解”是同一事件的两个方面,在意义上应该有相通之处,所以“答”也训为さと,“答”字的这个意义,在中国古代文献中未见用例。可以认为“答”字的这个意义是“和训”。

“觉”,さとる可以写作〔悟る.觉る〕,都是觉悟、明了的意思。“觉”字训作さと,自是理所当然。

“达”字有“晓悟、理解”的意思。《论语.乡党》“丘未达,不敢尝”梁.皇侃疏﹕

达,犹晓解也。

晓解,就是知晓、了解。所以“达”字也训作さと.

“量”字的本义是称重量,称量的结果,自然是使人“明白”。它又跟“良”字的古音相同,都属阳部来母,所以古书中有时也可以相通。如《山海经.海内北经》“犬封国曰犬戎国……有文马,缟身朱鬣,目若黄金,名曰吉量”晋.郭璞注﹕

量,一作“良”。

两个字在意义上也有相通之处。《释名.释言语》﹕

良,量也,量力而动,不敢越限也。

量力而动,正是明智之举。“量”之训さと,良有以也。

“圣”是极度聪明的意思。《尚书.多方》“惟圣罔念作狂”唐.孔颖达疏﹕

圣者,上智之名。

“圣”可训さと, 当无疑义。

“诚”是诚实的意思,双音词有“坦诚”,成语有“开诚布公”,都是“光明正大、无所讳饰”的意思。“诚”能使别人易于了解、晓悟,因此,也可以连带地训为さと,这种用法在中国文献里未见用例,也是日本人对汉字字义的发展和引申。

“德”有“了悟、明白”的意思。《庄子.外物》﹕

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

最后两句是说,心机极度好叫“知”,知(智)慧极度高叫“德”。这样,“德”训为さと就不足为奇。

“熙”有“光明”的意思,《尔雅.释诂》﹕

熙,光也。

又《礼记.缁衣》“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汉.郑玄注﹕

缉,熙,皆明也。

“光、明”的意思与さとる,さとす的“明白、了悟”可以相通。

“聪”,さとい可写作〔聪い〕,则“聪”即さとい的词根。

“慧”即智能,也就是聪明,训读为さと,当无疑义。

“叡”有“明智”的意思。《玉篇.目部》﹕

睿,智也,明也,圣也。

所以可训为さと。

“谕”,さとし,さとる可写作〔谕し〕〔谕る〕,“谕”即它们的词根。

“贤”有“智能、聪颖”的意思。《黄帝内经素问.解精微论》“行治有贤不肖,未必能十全”唐.王冰注﹕

贤,谓心明智远。

这个意义与さと,さとる的“聪明、颖悟”相当,故得为训。

“识”的本义是知。《说文.言部》“识,常也;一曰,知也”清.段玉裁注﹕

“常”当为“意”……心之所存谓之意。所谓知识者,此也。

这个“知识”也就是“智识”,即“智能的见识”。“贤”之训さと, 亦属必然。

さと对应的第二组10个汉字(吏、束、邑、里、县、郊、郡、乡、都、邻)都与“乡、里”的意思相通。这个さと是指人们聚居的地方,又引申为行政区划的单位之一。

“吏”是从事管理的人。《说文.一部》﹕

  吏,治人者也。

又《吕氏春秋.审应览.具备》“吏皆笑宓子”汉.高诱注﹕

  吏,邑吏也。

邑吏就是乡村小吏。吏所管辖的范围多为乡里(さと),因此也把“吏”训为さと,这种用法是中国古代文献里所没有的,是日本人对“吏”的字义所作的发展。

“束”是捆缚的意思。捆缚可使物体聚拢,さと〔里〕是人们聚居的地方。二者在“聚集”这一点上是相同的。“束”的这种用法也是日本特有的。

“邑”,《周礼.地官.里宰》“里宰掌比其邑之众寡”汉.郑玄注﹕

邑,犹里也。

唐.贾公彦疏﹕

邑是人所居之处。

因此,“邑”与“里(さと)”同义。

“里”,即さと. 因以为训。

“县”是行政单位之一,也是人们聚居的地方,所以也训为さと.

“郊”是指城邑之外,也是人聚居的地方,其训为さと, 理同上。

“郡”也是行政单位之一。周代的郡比县小,秦以后郡比县大。日本的郡比县小,可见是直追古制。郡、县都是人聚居的地方,所以训为さと.

“乡”也是行政单位之一。与“里”同训为さと.

“都”也是古代的行政单位之一,同样是人聚居的地方,所以训为さと.

“邻”是古代的一种居民组织。《说文.邑部》﹕

邻,五家为邻。

所以,“邻”也像“乡、里”一样,是人们聚居的地方。《汉书.扬雄传上》“武义动于南邻”唐.颜师古注﹕

邻,邑也。

因此,“邻”也可训为さと。

从以上的情况可以看出,古代的日本人对汉字的音义关系以及中国古典文献是十分熟悉的。如一个训读对应许多汉字,而这个训读本身又有不止一个含义;这种情形与中国古代的儒家经典《尔雅》的训释方式十分相似。《尔雅.释诂下》﹕

台、朕、赉、畀、卜、阳,予也。

晋.郭璞注﹕

赉、卜、畀,皆赐与也。与,犹予也,因通其名耳。《鲁诗》曰﹕“阳如之何?”

今巴濮之人自呼阿阳。

这是说,在“台、朕、赉、畀、卜、阳”这六个字中,“台、朕、阳”对应的“予”是第一人称的“予”,即“我”;而“赉、畀、卜”对应的“予”则是“赐予”的“予”。“予”字有两个意思,所以对应着两组同义词。

日本的名用汉字与一般的汉字词有所不同,它们的训读更多地保留了汉字的古义,有些训读(词义)甚至是中国汉字所没有的,则应该归入日本的“国训”。如“冲”字,本来是水波涌动的意思。《说文.水部》﹕

冲,涌摇也。

到后世又引申出水深的意思。《广韵.平声东韵》﹕

冲,和也,深也。

在这个基础上,又引申为两山之间纵深的平地。如湖南省湘潭县地名有“韶山冲”。而在日本,“冲”可以表示海上、湖上远离岸边的地方。训读为おき。这个意义是中国汉字“冲”所没有的。但它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部分,即“纵深”。这是日本“国训”的一个特点,即与中国汉字的原意既不相同,但又有联系。因此,这也可以说是汉字字义的一种引申。

(浙江大学西溪校区中文系 俞忠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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