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汉字词比较研究
一 绪言
至少在五六千年以前,中国人的祖先就创造了汉字,并且一直沿用到现在。这在人类的文化史上,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因为与汉字差不多同样古老的其它文字都已经不复存在,如埃及的象形文字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并且当今世界上尚在使用的正式文字中,汉字是唯一的非拼音文字。
汉字在中国本土不可能演变成拼音文字。人类的文字史实表明,一切拼音文字都是对他民族文字的借用,最多是经过一些改造或发展,而不是由使用它的民族直接创造。西方的拉丁字母、斯拉夫字母是如此,东方的印度字母、阿拉伯字母也是如此。日本文字中的非拼音部分——汉字,是对中国汉字的直接借用;而拼音部分——假名,则是对中国汉字的改造。
中国周围的一些国家和民族,曾经对汉字作过借用或改造,但是有的随着民族的消亡而绝迹,有的则因为文字的变革而废止。祇有日本人借用汉字最能持久,而且运用自如,大有发展。日语和汉语是完全不同系属的语言,而日本人却能巧妙地利用汉字来记录日语,并且在日语中大量使用汉语借词,这种现象在人类的语言文字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中国人和日本人都使用汉字词,对中日两国的汉字词进行比较研究,无疑地将是十分有意义的。
二 汉字词的界说
汉字词是指由汉字组成的词。它可以由几个汉字组成,也可以由一个汉字组成;它可以是汉语词,也可以是日语词或韩国语的词、越南语的词。本文祇讨论中日两国的汉字词。
汉语中所有的词都是汉字词。从词源上看,汉语中的汉字词绝大多数是汉族语言的词,但也有一小部分是非汉族语言的外来词。如葡萄、罗汉、马拉松、迪斯科等是音译外来词;啤酒、卡车、冰淇淋、茄克衫等是半音半义的外来词。
在日语中,凡是可以用汉字来记写的词都是汉字词。这跟日本人所说的“汉语”(为了与中国汉语相区别,日本“汉语”加引号,下同。)有所不同,“汉语”通常指由音读汉字组成的词,而我们所讨论的汉字词则是指一切用汉字组成的词。在日语中,它既包括由音读汉字组成的词,也包括由训读汉字组成的词和音训混读汉字词。
三 汉字词的类型和特点
汉语中的汉字词,从构词的角度来看,可以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两类。合成词当然是多音节的,单纯词有单音节的,也有多音节的。单音节的单纯词绝大多数是汉语词,多音节的单纯词则往往是来自其它民族的外来词,祇有极少数是汉语词,在古代汉语中尤其是如此。
古代汉语词汇里有一种所谓“联绵词”,现在的许多学者都认为那是双音节的单纯词,并且往往“上下同义,不可分训”(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第十六.连语》)。其实原始汉语中未必有双音节的单纯词。从汉语汉字的特点来看,原始汉语中的单纯词只能是单音节的,多音节的词则一定是合成词。汉族人的祖先习惯于“一个音节代表一个概念”这样一种语言,他们创造的汉字正是适应这种语言的。汉字是音节文字,一个汉字代表一个音节,一个概念。中国人至今不能接受、至少是不太愿意接受那种每个音节不能代表意义,而必须由几个音节合起来才能表示词义的多音节单纯词。西洋外来词不能在汉语中大量流行、它们中的绝大多数被后起的意译词所取代,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所谓“不可分训”的联绵词,有些未必不可分训。中国古代文献中的联绵词有一个共同的现像,即表示同一个概念的联绵词往往有好几种不同的写法,如﹕犹豫、踌躇、彳亍、首施、首鼠……等,都是同样的意思。于是人们就提出这样一个理论,即认为这个词祇有音和义,没有固定的词形,所以就有多种音近的不同写法。其实这个理论是不全面的。就像一个人横跨在门槛上,我们既可以说他刚从外面进来,也可以说他正要从屋里出去。一个词有多种音同音近的写法,我们既可以说它本来没有固定的写法,也可以说它原来有确定的写法,因为被人忘却而以讹传讹,写得走了样。像上面所说的“犹豫”这个词,光从它有多种书写形式来考虑,我们也完全可以得出相反的结论。即认为这个词本来是个合成词,组成这个词的两个汉字本来都有实在的意义,只是由于古代师生之间传授知识往往是口口相传,先生讲课,学生笔录,加上当时没有作为规范的词典,所以一旦有人因为没有听清或者一时间“仓卒无其字”(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引郑玄语),就用了两个音同的或者音近的字来代替;后人不知,以讹传讹。久而久之,人们就祇知道这个词的音和义,而对这个词的每一个音节及其所用的汉字的含义则无从知道,这就是语言学上所谓的“语源中断”。后世的学者就因此而误以为这是双音节的单纯词。如《辞通》的作者朱起凤早年在批阅学生的文卷时,见有“首施两端”的话,以为是“首鼠两端”的笔误,就随手改了过来。不料却引起全院大哗,甚至遭到投书谩骂;因为首施就是首鼠,也就是踌躇、犹豫,都是“上下同义,不可分训”,不能往文生义,认“首鼠”为“第一只老鼠”。
其实,我们也完全可以认为朱起凤当初的理解并没有错﹕在古代,人们把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样子用第一只老鼠出洞时探头探脑来形容,用了“首鼠”两个字,非常形象,非常生动。但是由于当时缺乏纸笔,也没有印刷技术,更没有作为标准的词典,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自不免以讹传讹,甚至忘却了原来的汉字而只记住了它的读音,于是就出现了首施、犹豫、踌躇等不同的写法。就像鲁迅小说《长明灯》所说的,那灯从梁武帝时点燃,中间从未熄灭;但到了村妇口里,梁武帝就变成了“梁五弟”。也许若干世纪以后,又成为“良舞地”、“量午滴”。到那时候,学者们就会说,“良舞地”就是“量午滴”,都是不可分训的联绵词。
“联绵词不可分训”和“虚字无义”已经成为某些不学无术的“学者”的两大法宝,成为他们理屈词穷时的遁辞,成为他们逃避学术研究的防空洞。当他们在古书中遇到某一个字无法解释时,就祭起第一个法宝﹕“虚字无义!”于是这个字就可以不必解释,因为它“无义”;当他们遇到两个字不能解释时,就祭起第二个法宝,说这是联绵词,“不可分训!”于是就把上下文的意思大致推测一下,笼统地给出一个词义,至于这个词为什么有这个意义则可以不管,因为它“不可分训”。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
中国古代文献中许多被认为是“不可分训”的联绵词,有些往往并非不可分训,而是可以分训的合成词,只是由于语源中断,逐渐被后人作了种种误解,如上文所说的“首鼠”;也有一些本来是非汉语的外来词,由于后人不知道真正的语源,穿凿附会,也作了种种误解,如“八哥”一词,根据罗常培考证,是源于阿拉伯语的外来词,读作babgha或babbagha(罗常培《语言与文化.从借词看文化的接触》),但是后人不知,多所臆测。如宋.罗愿《尔雅翼.释鸟二》说﹕
鸲鹆……飞辄成群多声,字书谓之哵哵鸟。……或曰,身首皆黑,惟两翼皆有白点,
飞则见如字书之“八”云。
中国古代文献中的“联绵词”,除了上述可以分训的合成词和不可分训的外来词之外,真正不可分训的汉语词是为数不多的,那就是上古汉语中复辅音词的变异。如蝉这种昆虫,古书中写作“蜩”,上古可能读为tliao,后世的汉语不再有复辅音,就用两个汉字来记录,写作“蝭蟧”,读作tiliao,现代称为“知了”。就像现在翻译西洋人名一样,把EH":4>译成“斯大林”,把 Clinton译成“克林顿”。类似的词还有读作klong的“孔”和读作blit的“笔”,世分别有“窟窿”和“不律”的写法。
现代汉语中多音节的单纯词,大部分也都是外来词。如﹕逻辑、的士、巧克力、马赛克等。自古到今,汉族人总是不太习惯于多音节的单纯词,翻译外来词时,总是尽可能使记录每个音节的汉字都有意义。如﹕香波(shampoo)、迷你(mini)、的确良(dacron)、敌敌畏(D.D.V.P.)等等;在旧译词中,还有:凶哥儿(Junker,因系贵族地主,从平民的立场来看,颇嫌凶恶,今作容克)、多看透(doctor,既是博士,自然见多识广,能看透许多表面的东西,今用意译)、盖世太保( Gestapo,因可恣意杀戮,权力盖世,故名,今多用意译)、爱司不难读(Esperanto,意极浅显,自可见字明义,今用意译“世界语”)。
然而,这种办法往往有时而穷,于是就放弃音译,改用意译。如上述的多看透,今意译为博士;爱斯不难读,今译作世界语等等。此外还有﹕德律风——电话,盘尼西林——青霉素,德谟克拉西——民主,等等。
前面说过,日语中的汉字词大致上与日本人所说的“汉语”相当;不过“汉语”一般指音读汉字词,而我们所说的汉字词则不论音读、训读,只要是用汉字组成的就行。在日本学界,也有人主张“汉语”不限於音读汉字词的,如柏谷嘉弘著《日本漢語の系譜》在第二章《漢語の範圍》中认为“汉语”应该包括下列六种类型的词﹕
1.汉语词﹕仁、义、天命、春望、明月、函谷关、王昭君、朝令暮改、一进一退。
2.汉语外来词﹕袈裟、狮子、阿弥陀、迦陵频伽。
3.和汉混种词﹕爱す, 及第す, 老(おい)法师、み随身、故殿(との)、执念す、 奏でがたし。
4.汉欧混种词﹕半ドン, 御(ご)オンタアデ(go Vontade), ドイツ语、フランス革命、ナツナル精(Naturalexei)。
5.和制“汉语”﹕大根、火事、出张、返事、尾笼、出来。
6.西欧译词﹕日曜、哲学、心理、手术、原子、酸素、形而上、唯心论。
上述六类词中,第1、第2两类当然是汉字词。第3类中,“老法师、故殿”是汉字词,“み随身”可以写作“御随身”,也是汉字词。其余必须带有假名的就不是汉字词。同理,第4类中多数不是汉字词,但是假名部分能写成汉字的,也是汉字词;如“ドイツ语, フランス革命”可以写作“独逸语、佛兰西革命”。第5、第6类也是理所当然的汉字词。所以说,汉字词基本上相当于“汉语”,只是不能带有假名。
日语中汉字词的分类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进行,上面的分法是从汉字词的来源分的,如果从语音类型来分,则可以大致分为三类﹕1.音读汉字词,2.训读汉字词,3.音训混读汉字词。下面作一些具体的分析。
1.音读汉字词
音读汉字词在日本汉字词中占的比例最大,从语源构成来看,又可以分为六种。
(1)直接引入的汉字词。即对中国汉字词不作任何改动,形音义三者同时借入。如﹕
国家、人民、始终、聪明、微笑、狼狈、突然。
(2)汉语外来词。这一类主要是古汉语的外来词。日本人在引入中国汉字词时,未加区分地把它们跟其它汉字词一同借入。如﹕
伽蓝、夜叉、罗汉、菩萨、骆驼、葡萄、玻璃、琵琶。
(3)和制“汉语”。这一类汉字词,从字面上看,都是由汉字组成,但是实际上汉语中并没有这样的词,是日本人利用汉字的音和义重新组合而成的新词。如﹕
心配、立腹、出张、日当、辛抱、后见。
有些汉字词看上去像和制“汉语”,但是实际上它们是地道的汉语词,只是日本人在借用过程中对它们作了一定程度的引申和发展。如﹕
挨拶、驰走、远虑、留守等。
“挨拶”在日语中是寒暄、打招呼的意思。现代汉语中没有这个词。在古代汉语里,“挨拶”是推挤、拥挤的意思。宋.葛长庚《海琼集.鹤林问道篇》﹕
昔者天子登封泰山,其时士庶挨拶。
后来佛教禅宗用来指和尚之间互相问答。一问一答,犹如一推一挤。宋释圆悟《碧岩录》卷三第二十二﹕
至于衲僧门下,一言一句,一机一境,一出一入,一挨一拶,要见深浅,要见向背。
又同上第二十三﹕
他三人同得同证,同见同闻,同拈同用,一出一入,递相挨拶。
日语中“挨拶”一词打招呼、寒暄的意思当即由此发展而来。
“驰走”在古汉语里是骑马或乘车奔驰疾行的意思。《史记.项羽本纪》﹕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日本人的汉文作品中也有类似的用例。如藤原忠宗《中右记.永长元年八月六日》﹕
夜半许归家,一寝之间车马驰走道路。
后来由于接待客人采办食品也需要奔走忙碌,于是把接待客人和为招待客人而准备的菜肴都叫做“驰走”。这也仍然是词义的引申。
“远虑”本来是深谋远虑、即作长远打算的意思。《论语.卫灵公》﹕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现代日语中的“远虑”则是客气或者谢绝的意思。这种意思跟“考虑深远”是有联系的。譬如请客人吃喝或让他接受馈赠时说﹕“ご远虑なく” 翻译成汉语就是“请不要客气”,这话等于说﹕“请吃吧(或﹕拿着吧),不用想得太多。”言外之意是﹕“放心吧,不会让你偿还的。”当要表示禁止或谢绝某事时(如吸烟或停车),就说﹕“吃烟(或﹕驻车)はご远虑ください”上面的例子是说“不要‘远虑’”,这里则说“请你‘远虑’”,意思正好相反。这是一句很含蓄的警告﹕“你要是在这儿吸烟(或﹕停车)的话,你多想着点儿(想想后果)吧!”言外之意是﹕等着你的将是罚款或扣车。
“留守”在古代是指主要人物(天子、主人、主帅等)远出时留人在原地看守或看守的人。《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吴国精兵从王,唯独老弱与太子留守。
后来从“留人看守”和“留下来看守的人”二者的共同前提——“主人不在”这一点上引申发展,把“不在家”也叫做留守。这也是词义的引申。
(4)音译外来词。这是日本人利用汉字的音义译成的外来词。如﹕
天妇罗、加特力、曹达、瓦斯、所罗门、亚细亚。
(5)意译外族词。如﹕革命、文学、条件、积极、否定、纪录。
这一类词中有些本来是汉语词,只是日本人利用它们翻译西洋的词语。应该说这也是词义的引申。因为是意译,对日语来说,它们不是外来词。现在汉语里也用这些词,它们算不算外来词,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认为不应算作外来词。“革命、文学”本来就是汉语词,虽然它们是西洋词语的对译,但因为是意译,就不能算是外来词。即使是“条件、积极”等汉语中原来没有的词,由于它们与“条、件、积、极”这些汉字的字义可以建立联系,即可以“见字明义”,也不应该看作外来词。
(6)日语宛字。宛字又叫“当字”,即对汉字只借音,不借义,把汉字当作记音的符号,记录日语的词。如﹕
无茶苦茶、灭多、兔角、野暮、莫迦、素敌。
2.训读汉字词
在一般情况下,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汉字构成的汉字词,若采用音读就每个汉字都用音读,若采用训读就每个汉字都用训读。在日本汉字词中,训读汉字词的比例也比较大。训读汉字词又可以细分为以下六种﹕
(1)字训汉字词。即对汉字借义不借音,书写形式是中国的,读音则是日本的。这是日本人对汉字的功用所做的发展。在这类词中,每一个汉字对应着一个日语词素,从日语的角度来讲,也可以说是对汉语词的逐字译读。如﹕
山(やま)、水(みず)、天地(あめつち)、手足(てあし)、眼镜蛇(めがねへび)、山里人(やまうりひとと)。
(2)和制“汉语”。跟上面一类词的不同之处是,这类词是汉语里所没有的。如﹕
屋根(やね)、 目玉(めだま)、心持(こころもち)、人差指(ひとさしゆび)。
(3)词训汉字词。跟字训汉字词的不同之处是,它们是对汉语词的整词译读,即日语的单纯词对译汉语的合成词。如﹕
欠伸(あくび)、 梅雨(つゆ)、吃惊(びっくり)、牡蛎(かき)。
(4)日语宛字。跟上面一类词的不同之处是,这类词是汉语里所没有的,且对汉字只借音,不借义。如﹕
矢张(やはり)、出鳕目(でたらめ)、目出度(めでたい)、六借(むずかしい)。
(5)意译外族词。这类词在现代日语中已经不再使用汉字,而代之以片假名。如﹕
烟草(タバコ)、牛酪(バタ—)、天鹅绒(ビロ—ド)、;背广(セビロ)。
最后一例比较特殊,原词是 civil clothes ,“背广”二字是 civil 的训译,可以称为训读外来词,但是用例太少,不另分类。
3.音训混读汉字词
由两个汉字构成的汉字词,有所谓汤桶读和重箱读。前音后训的叫重箱读,前训后音的叫汤桶读。本文讨论的汉字词虽然不限于两个汉字,但是也可以仿照这种区分,把多汉字的音训混读汉字词分为前音后训和前训后音两大类。前音后训的如﹕
土砂降(どさぶり) 自分胜手(じぶんかつて) 仕事场(しごとば)
前训后音的如﹕
大扫除(おおそうじ) 古道具(ふるどうぐ)
朝寝坊(あさねぼう) 手荷物(てにもつ)
汉字多于两个时,音训混读的情况就更为复杂。如“音—训—音”型﹕
指定值段(していねだん) 外国为替市场(がいこくかわせしじょう)
“训—音—训”型﹕
古本屋(ふるほんや) 手仕事(てしごと)
“音—训—音—训”型﹕
仕切值段(しきりねだん)
“训—音—训—音”型﹕
御数寄屋坊主(おすきやぼうず)
当然,这样的音训混读词是很少的。
音训混读汉字词绝大多数是日语词,其中的汉字大都是表意的,只有极少数是只表音、不表义的“宛字”。如﹕
马鹿(ばか) 驮目(だめ) 师走(しわす) 可成(かなり)
也有一些音训混读的外来词,如﹕
更纱(サラサ) 型录(カタロク)
日本汉字词中,一个汉字所对应的训读,可以是一个词素,也可以是一个以上的词素。如﹕“山、水、牛、羊”对应的やま、みず、うし、ひつじ是一个词素。但是“雷、湖、旭、鸡”对应的かみなり、みずうみ、あさひ、にわとり则是两个词素,按照词素对译,分别是“神鸣、水海、朝日、庭鸟”。
另外,一个汉字可以对应几个训读,一个训读也可以对应几个汉字。如:“端”字的训读,可以是そば、つま、はし、はた、はな、へた、むら。 这些训读与“端”字都有一定的联系。“端”是“端”的后起字,“端”的本义是“草木初生”。而初,就是开始、开端;引申为一般事物的端头。植物生长都是笔直向上的,所以“端” 字也常常用来表示事物的先头部分。
そば是侧旁、附近的意思(不在当中)。“端”是“端头”,可以是始端,也可以是末端,总之不在中间。这样,“端”就可以训为soba.
つま是边缘的意思;特别是指屋脊两头的边墙。对于整座房子来讲,就是左右两头,跟“端”的意思是一致的。
はし是物体的端头,是边缘、边际的意思,都可以跟“端”字相对应。
はな是物体的前端,鼻子也叫はな,在人的脸部,鼻子是尖端。
へた也是边缘、端头的意思,跟はし、はな的意思相近。
むら是群体、丛聚的意思,又表示布匹一卷的长度。布匹卷在一起,当然是很多的,跟众多、成群的意思可以相通。写成汉字,可以是端,也可以是匹、段。这个意思跟“端头”或“正、直”没有什么联系,应该看成是假借。
另一方面,像はじめ这样的一个训读,可以对应“一、大、初、甫、始、孟、昉、长、祖、首、俶、端、肇”等汉字。那是因为这些汉字有一个共同的意义,即“起初、开始”。
“一”是自然数列的起始。《汉书.叙传下》﹕
元元本本,数始于一。产气黄钟,造计秒忽。
《老子》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汉书.董仲舒传》说﹕
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
“大”也有初始的意思。《礼记.文王世子》“天子视学,大昕鼓征”郑玄注﹕
大,犹初也。日初明击鼓,征召学士,使早至也。
“初”是开始裁衣服的意思。《说文.刀部》﹕
初,始也。从刀从衣,裁衣之始也。
“甫”是“圃”的本字。甲骨文的字形像田里长着蔬菜。甫(圃)可以说是蔬菜始生之地。《周礼.春官.小宗伯》﹕“卜葬兆甫竁,亦如之”郑玄注﹕
甫,始也。
“始”,先出生的女孩叫“始”。《说文.女部》﹕
始,女之初也。
清.吴大澄《说文古籀补.颂鼎》﹕
始,妇之长者。《尔雅》﹕“女子同出,谓先生为姒。”凡经典“姒”字皆当作“始”。
古文“台”、“以”为一字。
以后词义扩大,把其它事物最先发生的也叫“始”。
“孟”是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的。《说文.子部》﹕
孟,长也。
“昉”的本义是天刚亮。也有“开始”的意思。《列子‧黄帝》“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晋‧张湛注﹕
昉,始也。
“长”跟“孟”一样,也可以指排行最大,也有“初始、第一”的意思。
“祖”的本义是祭奠始祖的庙。也有“初始”的意思。《说文.示部》﹕
祖,始庙也。
“首”就是人头,人体最上头的部分,当然有“开头、首先”的意思。
“俶”在《说文解字》里有两个本义﹕
俶,善也。从人叔声。《诗》曰﹕“令终有俶。”一曰﹕始也。
许慎认为“令终有俶”的“俶”字是“善”的意思,但是毛亨的《毛诗故训传》却释为“始也”。《尔雅.释诂上》“俶,善也”郝懿行义疏﹕
俶既训始又训善者,始未有不善,终之为难。故《诗》言“令终有俶”以俶为善。
古人认为万物在开始的时候都是好的,所以《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又《国语.楚语》“昔令尹子元之难,或谮王孙启于成王”三国.韦昭注﹕
子元,楚武王子,文王弟,王子善也。
古人的名和字有一定的关系,如班固,字孟坚。“坚”就是“固”。楚武王之子的名是善,子元是他的字;“元”就是“善”。“元”是“初始”的意思,这样,始和善就统一起来了。
“端”表示事物的初始、开端,前面已经说过。
“肇”是“肈”的俗字,是“肁”的假借字,《说文.户部》“肁,始开也”清.段玉裁注﹕
引申为凡始之称。
这么多的汉字都有“初始”的意思,因此可以用一个共同的训读hajime。这种训读方0法与中国古代的文献《尔雅》是完全一致的。《尔雅.释诂上》﹕
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
模仿《尔雅》的这种训释方法,上面的训读可以表示为﹕
一、大、初、甫、始、孟、昉、长、祖、首、俶、端、肇,はじめ也。
从上面的例子也可以看出,日本汉字词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汉字多用古义,汉字词多用古词。如﹕行政区域的“道”,政府机构的“省”,一县的行政长官为“知事”,中小学首席教师称“教头”,男子自称“仆”,对称可谓“君”,女儿叫做“娘”,丈夫称“主人”,火车站叫“驿”,热开水是“汤”,赛跑叫“竞走”,当铺谓“质屋”,“感激”意为“感动”,“痛恨”实是“深惜”……。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古代汉语的孑遗。谙熟中国古典文化的中国人来到日本,会对日本的“汉语”倍感亲切,一似他乡遇故知,仿佛有身在宋元古代之感。因为这些词在中国,有的已经不再使用,有的虽然在用,意思却已大不一样,一般的中国人见了会感到愕然。在现代汉语中,“娘”是母亲,“汤”是多汁的熟食;见了“竞走”,会误以为另一种双脚不能同时离地的田径运动,看到“教头”,则容易联想到《水浒传》中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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