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声字教学问题浅说

来源 《汉字书同文研究》第4辑(2003年) 发布时间 2014-12-11

【提要】形声字在现在汉字中占90%左右,形声字的教学是对外汉字教学的关键。现代汉字中,形声字的理据性已经大大降低,如何充分利用形声字的有效规则而排除无效规则的干扰,从而提高对外汉字的教学效率,是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问题。本文从形声字规则的有限性出发,提出汉字的规律不能代替汉字教学的规律,对形声字的教学应该从更科学的角度去认识、试验、研究。
【关键词】形声字 教学 形旁 声旁

对于现代汉字中形声字所占的数量和比例,一直存在不同的统计结果①。但有一个结论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形声字在现代汉字中占绝大多数。因此,对外汉字教学中,形声字的教学就成了汉字教学的瓶颈。最近有很多文章在谈如何利用好形声字的形旁和声旁②,来提高认读汉字、书写汉字的效果,笔者完全同意这种做法。然而,我们对汉字的理据性,对形声字形旁的表义度和声旁的表音度,应该有清醒的认识,汉字的规律不能与汉字教学的规律划等号。
应该说,对于形声字的教学我们还缺乏大面积的试验以及相关的统计数字。形声字教学行为也多局限在单个或单组字的处理上,而并非像小学生集中识字教学那样系统。“按照合体字的构字规律教学”③固然没有错误,问题在于我们对汉字结构规律的系统性还缺乏足够的认识。汉字教学,除了要考虑汉字本身的结构规律,还要考虑汉字习得者的习得规律、认知规律、认知心理等等。如何利用已知的规律,排除汉字结构的不规则性,或者不使已知规律被不规则性的结构所干扰,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重要课题。

一、形旁表义的有限性和形声字教学
形声字的形旁在多大范围内表义,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有些所谓统计数字并不能成为形旁表义的根本依据。形旁表义所牵涉到的问题至少有:
1. 形旁表义是笼统粗疏和不确定的。形声字表义是靠整体字形提供的。形旁+声旁—语素—字义,形旁只起信息提示的作用。比如:
⑴呕、吐、吃、喝、吸、喷、、吹、嚼、啃、喂、唾、
⑵嗖、哗、啦、叭、哞、哎
⑶咳、嗽、咏、唱、叹、嘟、哝、吆、唬、咆、哮、吼、吵、喧、哗、啼、喊、叫、呼、唤、哼、呜、咽、哇、哄、吩、咐、唠、叨、啰、唣、问、召、吁
⑷咖、啡、啤、咖、喱 、哔
⑸吗、呀、啊、啦、呢、喔、哟
虽然我们大致知道有的是口的动作、有的是象声词、有的是口发出的声音、有的是翻译用字、有的是感叹用字。但对于汉字教学来说,如果再加上含“口”部件的字,像“误、吴、克、如、石、兄”等等,如何让留学生分辨并根据字形记忆这些汉字而不至于混淆,不至于见到具体字的时候张冠李戴,或者不造成记忆负担,就需要进一步研究。
2.形旁与字义有联系的是一部分字,并不是所有的字。关于形旁表义度的分析数据也有不少种,李燕等的统计得出形声字形符的表义度为43.79%④,需要注意是这是对7000通用字中的5631个形声字的研究结果,其形旁知识来自有汉语母语背景的人。即使这样形旁对字义提示作用的效率也只有40%多一点。如:“马”字旁的字,按说都与马有关,可“驳、驸、骄、驻、验、骗、骚、骤”等字,从现代汉字角度来说,其形旁在常用义上的表义度几乎是零。而另外一些字“驾、驶、驭、驰、驯”等虽然可看作和“马”的行为有关,但与“马”的直接联系意义也是应该打折扣的。三点水旁的字也是这样,有些字至少从常用义上失去了与水的联系。如:“沙、漠、法、没、活、消、渐、淡、浓、滞、温、渣、演”。当然有些字可以从俗文字学的角度去解释,说“活”从水的原因是,动物和植物都离不开水;说“法”从水的原因是“去掉水就没法活”。学生会自然联想到,那“涞”一定是生存的意思了。且不说汉字结构不是严格的科学体系,单就这种解释方法来说,不仅容易产生流弊,同时也具有很大的随意性。
3.之所以有较高的形旁表义率的统计,是因为冷僻字中形旁表义的居多。我们统计了3500个常用汉字中的形声字,同时又统计了7000个通用汉字中的形声字,发现两者相差竟有近20个百分点。而在最常用两千个高频字中,形声字的形旁表义率只有15.3%。这点从汉字字书的演变统计也可略见一斑。《说文解字》中,竹字头的字,有161个,其表义度为84%;《辞海》(1979)共288个,其表义度为40%;《新华字典》156个,表义度为33%。
4.有些字形旁的有无并不影响表义度。语言是靠声音辨义的,许多联绵字和地名用字,在造字时没有形旁,或者在使用中脱落了形旁。如:
喽罗——喽啰 婉转——宛转 鲨鱼——沙鱼
老爷——姥爷 鸧鹒——仓鹒 罗嗦——罗索
这些异形词现在都有了规范写法,但形旁的作用以及表义度的高低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5.同一个字因为形旁不同而出现义形并存的现象,造成了形旁表义的复杂性。如:
缥缈——飘渺 蹁跹——翩跹
6.测查形旁表义的科学性远比测查声旁表音要复杂。首先我们所依据的调查对象是有母语背景的中国人。这些调查对象语文程度的高低,又直接影响着调查结果。因此,样本选定就存在着极复杂的问题。其次其表义值的确定也应当有所依据。是完全表义,还是部分表义;是种属关系,还是提示意义等等。再次,义的确定也有不同标准。是根据常用义还是本义,是与一个义项相联系就算表义,还是几个义项同时考虑,诸多问题不一而足。而留学生的汉字教学是另外一种情况,他们没有汉语和汉语言的知识背景,也没有任何感性的汉字知识。他们对汉字的所有感觉均是一点一滴习得的结果。对于规律性的东西,他们是可以把握的,但对于不规律性的规则就比较困难了。留学生习得汉字的规律,远远不是汉字规律所可以解决的,形声字的教学也是这样。下面是从留学生的听写和书写中发现的问题:
谦虚——兼虚 难——隹 抵达——氐大
保证——呆正 温度——昷度 保障——保章
佩服——凧服
出现这种脱落形旁的原因,不能简单地认为是受到已有记忆的影响,或者是受到其他字形尤其是含旁字的影响,如:把“抵”写成“氐”,是受了“低、底”的影响。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考察,主体对多项客体的联想反映和记忆程度主要决定于形差度,形差度越小,对记忆的干扰就大。因此,相对于提手旁、三点水、单人旁等统字过多的偏旁来说,“兼、呆、氐”等更容易区分记忆。我们可以讲“纸”在古代与丝有关,所以是绞丝旁,但学生在书写时,首先来自他对字形形状的记忆,而不是首先想到它的意义。况且很多字的形旁与意义的联系并不直接和明显。由此我们怀疑所谓联想记忆法的效果有多大。笔者对100名留学生就“口”字的笔顺做过调查,按照规范书写的只有24%,其他写法五花八门。就“目”字来说,西方学生经常采取画字的方法。一个大O再套上一个小o。这显然是受了联想记忆的影响,没有把字形的记忆和笔画的记忆结合起来,汉字书写的记忆最终要落实到笔画和笔顺上。
二、声旁表音的局限性和形声字教学
汉字有多少形声字的声旁可以真正表音?即有多少形声字的声旁读音和整字的读音完全一致?周有光先生统计的结果是:现代汉字声旁的有效表音率是39%⑤。周先生的数据统计中是以“含旁字”所指,其含义比声旁要宽泛一些。李燕等对7000个通用字中的形声字的统计结果为,声韵完全相同的2285字,占形声结构的比例是40.54%⑥,而事实上,越是生僻字的表音率越高,我们对常用字3500个统计的结果是32%。高家莺对倪海曙编著的《现代汉字形声字字汇》所收5990个正字进行统计,其中一音声旁所组成的形声字中,字音与声旁读音完全相同的1578个,占形声字总数的26.3%⑦。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差距,原因在于所选材料及对材料的限制各有不同。不过,据笔者的统计结果,30%左右的表音率应该说接近汉字的事实。那么我们是把重点放在少数有规律的形声字上呢?还是想法解决那些规律性不强的部分,以便加强对汉字的认识呢?答案显然是后者。
形声字的声旁表音至少存在以下问题:
1. 有些形声字在造字之初,就是省声的。这部分字的表音率是受到很大限制的。如:
疫,从役省。
截,从雀声。
2. 声旁的表调功能是非常微弱的。也就是说,造字的时候没有考虑声旁的调类。因此,很多声旁字是各调皆有的。比如从“分”作声旁的字,“芬、粉、粉、份” 四声都有。留学生认读汉字,不仅要掌握正确的声母、韵母,而且要掌握标准的声调。上述情况对学习和记忆不仅没有帮助,反而干扰学习和记忆的效果。
3. 偏僻声旁。有些声旁不是常用字,对于这类字的教学恐怕不能先去识读声旁,再去识读字音。现代汉字的200多个所谓能准确表音的声旁(或同音声旁)中,大约有60多个冷僻字和非常用字。如:
匝——砸、咂 冉——苒 氐——低、抵、底、邸
敫——缴、激 牟——哞、眸 蚩——嗤
这类声旁有的比它所组成的形声字还要冷僻,如“砸”人们常常见到,而它的声旁“匝”却很少见到。“激”是个常用字,可是当姓氏用的“敫”却极少见到。遇到这类现象,恐怕就不能先识声旁再去推知字音,而是先去学习整体形声字,再去利用右旁,去学习其他字形。或者利用已学过的字去记忆未学过的整字。这是所谓的“声旁”,其作用也就几乎不存在了。比如“激”和“缴”两字的读音差别很大,没有必要再去解释“敫”作为声旁对读音的整体作用了。
4、有些字的音形不是单一的。现在汉字作声旁的字,有120多个是多音的声旁所构成的形声字。由这类声旁构成的形声字,有的不同于声旁的多音,有的又可能同于声旁的多音。
辟 ①pì :僻 譬 壁
②bì: 壁 避 璧 臂(又音bei)

①bào 爆
暴 瀑
②pù 曝

“暴”是一个多读声旁,而由它构成的同声旁的字却不能类推多读。或者间或可以类推多读,那么声旁的多音之间,在表音上的作用只能是相互干扰,相互抵消。其结果增加了干扰,增加了误读率,削弱了表音率。此外,多音声旁和它构成的形声字之间,有的还有可能有异音关系。如:
辟 ①pì: 僻 譬
②bì:壁 臂(又音bei)
·
·
·
①pī:劈
②pǐ:癖 擗 劈
在这种“同”、“异”交错重叠的复杂关系面前,利用声旁去记忆汉字的作用究竟还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

三、结论
对外汉字教学中还有许多值得探讨的东西,形声字的认读也还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但是,我们需要明白一些教学理念和教学原则,其中一条重要的原则就是不能以汉字的规律去代替汉字的认知规律。
形声字的形旁和声旁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教学因素,探讨形声字的形旁的教学,离不开汉字的整体教学,不能就形旁而论形旁,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比如从“心”的字都与“心”或思想有关,但具体怎么相关,如何把这种相关转换成记忆规则,需要做进一步的研究。声旁教学也是这样,声旁的利用不仅有限度,而且绝不能以声旁的表音率来代替声旁的认知率,以为40%的表音率,就可以记住形声字的40%。来自非规则性的因素对规则性因素的干扰,使得这种表音率到底能有多大利用率,还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
注:
①参见苏培成《现代汉字学纲要》,第7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10月。
②如万业馨《略论形声字声旁与汉字教学》,载《世界汉语教学》2000年第一期。
③郝恩美《现代汉字的教学方法》,载《汉字与汉字教学研究论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9月。
④李燕、康加深、魏励、张书岩《现代汉语形声字研究》,载《语言文字应用》1992年第1期。
⑤周有光《现代汉字中声旁的表音功能问题》,载《中国语文》1978年第3期。
⑥李燕、康加深《现代汉语形声字声符研究》,载《现代汉语用字信息分析》,上海教育出版社,1993年。
⑦高家莺、范可育、费锦昌《现代汉字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

主要参考文献
1.吕必松主编《汉字与汉字教学研究论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7月第一版。
2.陈阿宝《汉字现状与汉字教学》,载《第一届国际汉语教讨论会论文集》,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86年。
3.杨夷平、易洪川《浅析识字教学的对内对外差别》,载《世界汉语教学》1998年第2期。
4.万业馨《汉字字符分工与汉字部件教学》,载《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年第4期。
5.王玉新《汉字认知学》,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年12月第一版。
6.高家莺、范可育、费锦昌《现代汉字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4月第一版。
7.苏培成《现代汉字学纲要》,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10月第一版。

(中国人民大学对外语言文化学院 李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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