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时代汉字书写价值何在？——“汉字书写”四人谈

费锦昌：人类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信息技术高度发展并普遍应用。我国社会生活中，电脑正在普及，手机的普及率更高。据报载，我国电脑拥有的绝对数量占世界前几位，手机拥有的绝对数量已居世界第一。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用笔和纸书写汉字的机会越来越少。全社会汉字书写的整体水平也明显下降。许多人发出疑问：手写技能是否正面临被智能电脑和手机取代的境地？当今人们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写字还有必要吗？
高家莺：其实，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我国的电脑普及率不可能在书面交际领域中达到完全替代笔和纸的程度。这既受到社会物质生活水平发展的限制，也受到社会整体文化素质的制约。即使电脑真的在我国全面普及了，交际领域中还有不便或不能应用电脑的场合。使用纸笔的汉字书写，在我国书面交际活动中应该始终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和价值。无独有偶，电脑对于手写字的威胁在使用拼音文字的国家也引起有识之士的高度关注。据报载，前不久德国《图片报》史无前例地印发了完全用手写的头版，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警告大家：“不要因为网络的方便而荒废手写技能！”
颜逸明：汉字书写至少有四方面的价值：一是学习价值，二是文化价值，三是交流价值，四是审美价值。
范可育：先来说说汉字书写的学习价值。
要运用电脑或手机来进行书面交际，首先得认识汉字，这是一个基本事实。而识字教学一旦离开了书写，就会极大地降低识认的效率。识字不仅要察看字形，了解音义，更要跟着教师一笔一画地书写，体察字形各部分如何组合、字的形体跟记录的音义如何联系，只有这样才能准确识别、快速记忆、熟练掌握。
费锦昌：识字离不开书写，这是汉字和其他文字共有的规律。使用拼音文字的国家的识字教学也要把写字作为学习的重要内容。但是，对于汉字来说，写字在识字教学中的地位更为重要，这是由汉字的特点决定的。与拼音文字的线条相比较，汉字的笔画形状多姿多态，成为区别汉字字形的一个重要手段，比如“干”和“于”的区别就在于末笔的笔形不同。跟拼音文字的线性排列不同，汉字的字形是二维平面展开的，不仅按左右序列展开，而且以上下序列展开，所以汉字的结构和层次比拼音文字更为复杂多变。这也加大了汉字识认和书写的难度。显然，只有加强汉字书写的学习，才能实现对汉字的牢固掌握和熟练应用。
高家莺：书写和识读一样，是奠定学习能力的基础。任何人学习语文、学习文化都要从读写开始。读和写的能力是学习的基本功，也是每个人必须具备的立足于社会的基本能力。一旦长期远离写字，再用纸笔书写时就会感到生疏，或者提笔忘字，或者错字连篇，或者字不像字，患上“书写障碍症”。
范可育：近年来，汉语走向世界的步伐正在加快。汉字，特别是汉字书写，是对外汉语教学中的一个难点。国内写字教学和民众汉字书写水平的提高也将吸引更多的外国人来学习汉字，并为对外汉字教学提供经验。
颜逸明：现在来说说汉字书写的文化价值。
写字是传统文化。不说书法，就是日常写字，也向来受到国人重视。古人读书首先就是学字。没有一手好字，不但科举考试受影响，乡亲邻里也会看不起的。谁家孩子写字写得好，大家就认定他将来会有出息。过年要贴对联，乡里人多不懂对联的句式，少有评论，但对红纸上写的字则多有褒贬。这种社会风气直到新中国建国初期还普遍存在，那时候我的小学母校全校各年级都有写字课。
汉字的书写艺术是全人类极其珍贵的非物质文化财富。汉字书写水平是个人综合素质中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没有大众日益提高的写字水平，就不可能有汉字书法艺术的强大生命力。听任民众书写水平持续下降，就等于铲除了汉字书法艺术发扬光大的肥沃土壤。
范可育：汉字书写时，横平竖直、撇捺相交，点的异样、折的多姿，都是对大脑、手指、手腕、手肘的强化训练，有利于书写者大脑的全面均衡发展。手指、手腕、手肘对书写工具的灵活拿捏，脑、指、腕、肘的平衡协调，都要经过长时间的学习、训练才能实现。拼音文字的书写也要脑、指、腕、肘的平衡协调，但跟汉字书写相比要简单得多，所以有的心理学家指出，书写汉字对于儿童大脑的全面均衡发展是极为有益的。
费锦昌：前面说了汉字书写的学习价值和文化价值，现在来说交流价值。
长期以来，汉字书写一直是实现书面交际的基本手段。用电脑作为书写工具来进行书面交际，虽然便捷快速，但要受到发送和接收设备的严格限制。短时期内，我们看不到电脑能用它的廉价性、微型化和方便功能把纸笔市场全部占领，并普及到穷乡僻壤这样诱人的前景。退一步说，即使电脑大范围普及了，人们在日常交际中，如果留张便条、写句留言也要依靠电脑来完成书写和阅读过程，那么岂不应了那句“杀鸡用了牛刀”的民谚？
高家莺：社会交流中还会遇到面对面接触时不便口头交谈而需要书面交际的情形，比如与有听力障碍的人交谈，再如不宜出声的私密性谈话，等等。这种特殊性、临时性的信息传递和零距离的书面交际自然不必也无需依靠电脑来完成。
颜逸明：许多场合的亲笔签字含有诸多个人特性，有保密作用与法律效应。据报载，即使在电脑非常普及的美国，亲笔签字也是必不可少的。在美国，每当有重大法案通过实施时，总统会用好几支笔签署，然后把这些笔作为礼物送给该法案的主要倡导者和支持者。1964年约翰逊总统在签署消除种族歧视的《民权法案》时，先后用了75支笔。2010年奥巴马总统签署《医改法案》时，先后用了22支签名用笔。可见，纸笔的签署、题签在许多场合是不可替代的，手写字对于拥有和熟谙电脑的人来说，依然具有社会交流的实际价值。
费锦昌：汉字书写还有情感交流的作用。用电脑输入和输出的文字信息，它们的字形，在有些场合，会让人有充满“机器味儿”、欠缺人情美与亲和力的遗憾。试想，如果中国宇航服上的“飞天”二字，不是国家主席的墨迹，而是电脑打印的“机器字”，其效果将会打多大折扣！就是日常的汉字书写，也往往蕴含情感韵味，能传达情感信息，具有很强的愉悦功能。在与亲朋好友交往中，一封亲笔信更能慰藉远方亲人的绵绵思念；在与陌生人交往中，亲笔书信也能表达书写者的真心诚意。这正是网络卖家常用附赠亲笔信作为情感营销手段的原因。而书写水平的高下往往会给阅读者留下美好或者厌烦的第一印象。有位高校教授说，报考他博士生的学生，其汉字书写水平的高低往往会成为这位教授判断考生文化素养、知识底蕴的第一依据，甚至影响到最后的抉择。
范可育：长期的汉字书写还有益于品性的培养。经验告诉我们，“字如其人”是有道理的。它跟书法艺术中个人风格的刻意创造不同。民众书写中的特点往往受个人品性或书写时心绪的影响。一般来说，性格豪放者字形粗放，性情柔顺者字形秀美。字迹成为公安部门破案时的重要依据就是基于个人的笔画特征和书写习惯。反过来，长期正规的书写训练也有利于品性的磨炼塑造和规范行为的日常养成。
高家莺：最后，我们来说说汉字书写的审美价值吧。
汉字形体结构中蕴含着自然美。这种美是方块汉字构形结体时形成的原生态的美，表现出先人创造汉字时丰富的想象力和对美的追求。从总体来看，汉字结构方正匀称、疏密得当、整齐美观、错落有致；从个体来看，汉字千姿百态，表现出多种多样的美，例如和谐美、对称美、灵动美、沉稳美、丰腴美、简约美。总之，汉字形体具有审美价值。民众的规范书写是这种审美价值的体现，书家的艺术创造则是这种审美价值的提升。
颜逸明：我们学习汉字，不仅要学会怎样写，还要学会怎样欣赏汉字的美，并在书写实践中把汉字的自然美体现出来。这就是说，除了要求书写正确规范，还要写得美观大方，不仅让人看懂，还要让人看了产生美感。
费锦昌：汉字书写正在受到各方面的重视。除了教育部门以外，出版界、信息处理界都在积极参与。前不久，商务印刷馆出版了我们编写的《新华写字字典》（第2版），浙江余姚和山东青岛分别推出了汉字书写评测仪和汉字书写水平电脑测评系统。汉字书写的前景越来越好。
说了那么多汉字书写的价值，咱们来唱支《写字歌》作为讨论的结束吧。
人人都说写字好，文化学习根基牢。
网络时代信息多，手写汉字不可少。
字如其人是真谛，行为规范见功效。
体脑心智齐发展，修身养性情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