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汉字:让人欢喜让人愁

作者 一师二团五连 来源 新浪博客 发布时间 2014-03-01

按说,每一种文字都有自己独特的韵味,可咱是中国人,又才疏学浅,品不出ABC之类的好坏来,就只好说说自己呗,谁不说俺家乡好,是吧?

汉字,方块字,据说是目前世界上唯一活着的象形文字(可专家称这么说不全面,正确表述汉字应该是意音文字,既表意又表音),这一下子把人们拉回到三四千年前。那时世上还有不少象形文字,比如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和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等等。可惜的是,中东北非的那些古老民族,早已被历史淘汰,那些古文字也随之失传,后来居住在那块土地上的民族无人能懂。还是靠近代一些西方学者孜孜不倦地潜心研究,才部分破解了那些石刻、砖雕、纸莎草上奇形怪状的符号。而咱们的汉字,随着华夏文明大河般的绵延不断,结出了诸如经史子集、先秦散文、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以及书法、国画、文房四宝,等等等等,无数丰硕的成果。虽也几经曲折,不断变化,但至今仍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文字。它所承载的文化遗产在世界文明史上散发出的璀灿光芒,足以让其他民族翘首仰望。

不过,咱们的文人祖先们一贯喜欢形而上的东西,追求一种文字的意境美,像韵脚、对仗、排比、平仄、“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这方面的工夫非常了得。但对语句格式、主谓宾结构之类所谓语法,却始终没当回事。祖宗留下来的有诗词格律的众多著述,也有像《说文解字》这样的文字学巨著,却没有一本语法结构的小册子。

现在的教育中,小学里就开始教“主谓宾”、“动名副”之类,老师教一个生字,大多会告诉小朋友:擦,这是个动词,表示一个动作;桌子,这是个名词,是表示一样东西……。既好教,也好学,因此汉语也讲究语法,这是我们从小就铭记在心的。不过,这些语法是近代的语言学家引进西式规则建立起来的,多少有点水土不服。老祖宗遗下的毛病根深蒂固,入骨入髓,若真要将汉语按西语似的认真作一番语法分析,莫说古文典籍,就是日常会话、公文正论,问题就不老少。

随便举个例子。“吃饭了吗?”跟“饭吃了吗?”,这两句中国式的问候语,大家都知道是一个意思。在北方,肯定都用前一种句式。而在江浙一带,则后一种是正常表达,而前一种倒有点另类。可按语法规则分析,这是个被动句,“饭”是宾语,是“被吃”的,“饭”吃不了谁!正确的语法应该是“饭被(你)吃了吗?”或者“(你的)饭被(你)吃了吗?”当然,最正确的应该是“(你)饭吃了吗?”你看,这事就有点麻烦。记得当年我们在兵团时这么说,北京战友听着别扭,常会进行纠正。(可见北京人用语规范水平高,值得学习!)在孜孜不倦地劝导下上,我们终于也用了正确的普通话表述,只是一讲上海话,又恢复到原样,因为我们也感到别扭。

还有,名词、动词、副词等等集于一身还混用,简直无法无天。编个句子,“把开关开开来”,听得懂吧,意思是把开关打开。一共三个开,谁是谁呵?试析如下。第一个“开”是开关,作名词用(“开关”本身是两个动词组成);第二个“开”是动词,表示一个动作;第三个“开”与“来”合在一起作副词用,常跟在一个动词后面,表示一种状态,像“推开来”、“撬开来”、“拉开来”等等(前些日子还有种用法,“薄谷开来”,说笑了)。

在汉语中,这种一个词兼有名词、动词以及其他词性的,比比皆是。例如“规范”,通常是个名词,但也可当动词或形容词用。“要规范操作过程,使之符合规范的规定,把整个过程做得很规范。”句子是杜撰的,但现实中是有可能出现的。三个“规范”,第一个是动词,第二个是名词,第三个是形容词。听上去很不舒服,但不能说是病句。

但有些字的用法,就会让人感到匪夷所思。比如,“胜”和“败”,跟“赢”和“输”一样,都是一组反义词。“我们胜了,他们败了”,意思很清楚,没问题。可是“我们战胜了他们”跟“我们打败了他们”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好像有点问题。 “战”和“打”都是动词,意思相近,可一组合,一个就“胜”了,一个就“败”了,凭什么呵。

手头还有最新更极端的例子。《环球时报》 2014年1月10日社评中有一句:,“从那时以来,中国被日本欺负了整整半个世纪,中国人一直没有过依靠自己力量完败日本的心理满足。”这里的“完败”如果换上“完胜”意思似乎更确切,“完胜”和“完败”竟成了一个意思?由此可以推导出下列结果:完胜=完败,(完)胜=(完)败,胜=败!我勒个娘哎,天理何在?拍案惊奇呀!

还可以找出很多很多,简直没法提。几千个形状不同的方块字,还词性不清,连主谓宾都分不出来,这么费劲,怎么学呵?中国人是从小在这种语境里听会的,可让向往中华文化的老外们情何以堪?怪不得汉语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太准确了,也太悲摧了!

洋人咋想就随他去了,可咱自己不也常说,做事得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汉语如此逾规越矩、没规没矩,却也自成方圆几千年,在世界文化史中占尽风流,艳冠群芳。况且,没有规矩的汉语似乎更有无穷魅力。

于是,历史上留传下来无数文人墨客的千古佳话。

老子的《道德经》,开头几句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个“道”是名词,指一个概念。第二个“道”是动词,指一种动作,即“言说”。第三个“道”又是名词。意即:“道”,如果是可以用言语表述的,就不是永恒的“道”。“名”亦如此。哈哈,老祖宗带了个好头,五千多字让后辈们注了几千年。

唐朝诗人贾岛的“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由此产生了“推敲”这个词的典故,已是尽人皆知,毋须多言。况且,推、敲二字,都是动作,不算。

宋朝王安石曾有一首七绝,其中一句为“春风又绿江南岸”,已成脍炙人口的名句。王安石一开始倒是中规中矩,用表示动作的“到”、 “入”、“过”统统试了一遍,始终不满意。忽然想起了“绿”字,“春风又绿江南岸”,不禁失声叫好。一个“绿”字,把江南初春景象形象生动地描画出来了。“绿”是个形容词,王先生擅自将它改当动词用,不知按照我们现在的小学语文课程,如此造句是否会被判为病句?好在那时不讲这个。

北宋范仲淹在给东汉名士严子陵修祠堂时,写了篇《严先生祠堂记》。其中有“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一句。范给老朋友看,朋友将“德”改成“风”,一读,果然意味更加深长。德指道德、品德,比较实而有形。而风,可以是风骨、风流,作风、高风亮节,包括了德,却又不止是德,比较虚、无形,却又宏大、有意境。于是,范先生为这个“风”字送了老朋友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包,并尊其为“一字师”。

这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汉字特有的魅力,一种思维上的飘渺和灵动,一种可意会而不可言说的享受。

其实,古人虽不讲语法,却也对名词、动词之类的区分非常注意,所谓对仗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像杜甫的诗,据说是对仗最工整的,近乎完美,挑不出毛病。但好在(姑且这么认为吧)古人没有为此制订专门的语法规范,也不拘泥于此,往往有突破而成佳作。

唐人王勃的《滕王阁赋》名扬天下,其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更是已成千古绝唱,其意境之美、对仗之工、画面感之强,由不得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得紧。看到后人论之,称之为“几近工对”。几近,就不是百分之百,还有点小问题。在哪?就在最后俩字。“齐飞”与“一色”,“飞”是动词,“色”是形容词,对起来有点难。可自唐以降,文豪骚客,兖兖诸公,就没能找出一个更“工”的字来取代它们而不减原有的意境。

你看,这要命的方块字,真的是让人欢喜让人愁!(沈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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